第8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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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朱厚照抬起眼,略显诧异,“杨先生有何忧虑?莫非是那些清理掉的蠹虫,还有余党?”
  “非也。”杨廷和缓缓摇头,目光投向窗外,这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正在发生的细微却深刻的变迁,“老臣所虑,乃人心之变,秩序之变。”
  他转回头,眼神恳切地望向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新政,广开工商,轻徭薄赋,百姓得以喘息,仓廪渐实,手中亦有余财。此乃仁政,臣不敢非议。然,长此以往,其患深远。”
  “人,一旦能吃饱穿暖,手中有了银钱,便不再安于贫贱,不再甘于被驱使奴役。以往,佃农离了地主便无以活命,工匠离了行会便无处营生,故而尊卑有序,等级森严,此乃维系江山社稷之基石啊!”
  杨廷和的语气愈发沉重:“如今,工坊广招人手,农户或可转行为工,长此以往,谁还愿安心为佃农?谁还甘心伺候人?人人皆思富贵,人人皆欲平等,则上下尊卑之序何在?纲常伦理岂不荡然无存?”
  他最终抛出了最核心的恐惧,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千钧:“陛下,此风一开,最为之动摇的,是皇权根本!若无人再安于其位,若人人皆觉可与天家商量,这江山恐有倾覆之险啊!老臣非为自身禄位,实是为陛下,为大明万世基业而忧!”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朱厚照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了,他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了看自己这位老成持重的首辅。
  他看起来荒唐,但心里门清,他明白,杨廷和这番话,代表着士大夫阶层最深切的恐惧,他们恐惧的不仅仅是利益受损,更是整个他们赖以生存和理解世界的秩序正在崩塌。
  大明一直是皇权与士大夫共天下,如今还早,长久下去,士大夫连奴隶都缺,还怎么当士大夫。
  手头个个万亩的田地谁去种?
  出乎杨廷和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勃然变色,也没有深以为
  然。
  朱厚照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杨廷和近乎超然的豁达。
  “杨先生啊杨先生,”朱厚照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地,“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朕想问先生,若没有凤遥的这些新政,没有这次雷霆手段平定宁王,大明又会如何?”
  他没等杨廷和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宁王为何能一呼百应?那些士绅豪强为何敢与他勾结?不就是因为以前的大明,看似等级森严,实则上下不通,官逼民反,豪强割据,国库空虚,军备废弛吗?朕的父皇在位时,那局面,先生比朕更清楚。”
  “朕想改变,难如登天,天子政令也难出紫禁城。”
  他目光灼灼,一点也不慌,“天下没有不亡之国,杨先生。强如汉唐,不也灰飞烟灭?朕读史书,明白一个道理。这江山,不是死在百姓想过好日子上,而是死在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
  “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会不管不顾,揭竿而起,把那金銮殿都给你掀个底朝天!就像宁王,他若真得了势,会跟朕讲君臣纲常吗?他不会,他只会把朕和先生你们的头都砍了,换他自己的人来。”
  朱厚照的语气变得平静却充满力量:“可现在呢?百姓们日子刚有点盼头,听说有人要造反,要毁了他们这好日子,他们自己就组织起来打宁王的散兵游勇,就往官府送逆贼!他们愿意保住这个能让他们过好日子的朝廷和皇帝!”
  “至于后人?”朱厚照一摆手,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混不吝的神态,“后人自有后人的办法。江山打理得强盛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后人的办法自然就多,底气就足。朕要是把个烂摊子留给后人,那才是真的对不起祖宗!”
  “朕觉得现在挺好。”他最后总结,“凤遥做的对。大明的筋骨,就得用新的法子来锻造。至于杨先生担心的那些,等真到了那一天,朕的子孙若是有本事,自然能想出新的规矩来跟天下人商量。若是没本事,守不住这江山,那便是气数已尽,合该如此。”
  很明显此次中兴后,国运还能撑百年,那后世关他什么事,不亡在他手里就行,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杨廷和怔怔地看着皇帝,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引经据典的道理在皇帝这番务实甚至略带颓废的豁达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这位老臣。他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嗓音干涩:“陛下圣虑深远,老臣…拜服。”
  杨廷和退出了乾清宫,脚步竟有些虚浮。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皇帝的话语,像一把生锈却沉重的钥匙,强行撬动了他恪守一生的观念枷锁,露出里面他从未敢直视的空洞与恐惧。
  气数已尽,合该如此…
  这些话语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轻松与漠然。
  这哪里是一个受命于天的天子该说的话?这分明是市井浪荡子的混账话!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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