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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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门声响,阮英并未查看成像,亦未回头,只如早已感知黎恪到来般开口:“我家乡也有很多这样的花花草草,过去我都没设备留下它们的样子。”他直起身,相机悬在胸前,“荣奇先生送的,他说适合拍静物。”
  阮英语气中有藏不住的珍重。对远方家乡的思念与他迅速适应陌生之地,并不矛盾。
  黎恪顺着问起他究竟来自哪里。
  阮英脚步轻捷,仰着脸说他的家乡在南方崇山之中,那里雨水丰沛、万物生长。他认得的树比人多,识得的鸟比字早。他还不会读书就能爬到家门口的树顶,还没能拥有只能拨号的手机,就能骑自行车来往好几个村落,能仅凭气味辨别走到山中的哪个地方。
  “我可以走一整天,从不需要这些。”他指指黎恪手中的登山杖,忽而跑上坡坎,拾来一根挺直树枝,“我总能找到最称手的,村里的人都羡慕我。”
  就这样,黎恪不由自主随阮英走着,如被引诱步入迷雾森林。没有地图,不靠罗盘,脱离所有既定路线与配速。
  仿佛只要阮英对他说:“跟我走吧,黎恪。”
  ——即使他或许从未真正说出口。这些话,更多只存在于黎恪往后的梦中。
  直至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叫“夏令营效应”,或更直白些,“吊桥效应”。就这么形容吧。
  十六岁的夏天,他们仿佛共行于一条荆棘编织的藤索上。彼此是唯一的依凭,前方是望不穿的幽暗,脚下是白茫一片的雾。
  黎恪恍惚觉得,自己正牵着一头梅花鹿前行,手掌轻抚它骄傲的脖颈。
  “我不害怕,”他对它说,“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05.
  十二年后,飞机上的黎恪终于从连绵的梦境中渐渐清醒过来。回忆烧得他喉间干涩。他未及坐起身,只伸手去够水瓶,却碰落了搁在扶手上的钢笔——他睡前还在写工作笔记,笔就搁在一旁。
  笔“啪”地一声跌落,从他座旁滚向过道,最终停在了阮英的脚边。
  黎恪倏地坐直,正看见阮英俯身将它拾起。修长的手指握住笔身,目光无声地掠过——那一刻,黎恪几乎屏住呼吸。
  他该开口吗?是否已经太迟。年岁渐长,他早已失去少年时毫不犹豫开启对话的勇气。
  阮英抬眼望来。昏暗机舱中,那双萤火般的眸子依然明亮,却仿佛不愿再为他点燃。
  黎恪嘴唇微张,还未出声,闻声赶来的空姐已挡在他视线之间。
  笔被递还回来,触手微凉,已沾不上阮英指尖的温度。那片拒人千里的平静,像冷水骤然浇熄了黎恪心底翻涌的浪。
  *
  “——人在心跳加速、掌心沁汗、呼吸急促之时,总会误将这份悸动,归咎于眼前最鲜明的事物——譬如一个极具吸引力的人,而非真实的源头:危险,恐惧,或只是一场奔跑。”
  黎恪在大学读到关于“吊桥效应”的阐释时,第一时间想起的,仍是阮英。
  “吊桥效应”,它总伴随令人心醉的危险发生,也往往终结于醒悟后的幻灭。
  可即使明白这一切,黎恪仍甘愿沉溺于那个关于阮英的梦里,不愿醒转。他一生遵循规则,信奉白纸黑字的逻辑,此刻却想亲手撕毁定义,就让我这样梦下去,好不好?
  而阮英,显然是率先拥抱幻灭的那一个。
  飞机刚落纽约,停稳刹那阮英便起身取行李——一只摄影包,一个登山袋,墨绿色衬衫裹着紧实肩线。黎恪就在他几步之后,连衣料纹路都清晰可辨。
  人群陆续站起,取箱,挪动,如一道道移动的墙,反复割裂黎恪的视线。他试图跟上,却总被阻隔。
  就在阮英即将没入廊桥阴影的前一瞬,他的步幅似乎有了一帧几乎不存在的停滞,肩线微微绷紧。
  像一句到了嘴边,又终究咽下的话。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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