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42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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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侧过头,看了看已在棺椁中安眠的爱人,然后在草毡上蜷了蜷身子。他从未感觉到北境的夜晚如此冰冷,如此孤寂。
  次日朝会,元祐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众人,登上王座。在他到来之前,众人已私下里谈论了几桩小事。某园中提早盛开的牡丹忽作黑色,所有生黄花的柳树一夜之间被某种异火焚烧殆尽,曾经生荚的梨花树上爬满了蚂蚁。而木香架上则站满了灰黑色的鸟雀,地上则是一片如鲜血般殷红的蒲桃渍。
  失道,毁灭,蚕食,杀戮,原本的福瑞如今已被众人解读为凶兆。当他穿过人群那一刻,众人纷纷瞩目于他,仿佛捕捉到了一切凶兆的来源。
  下了朝后,他又一次穿过异样的人群,去他心爱之人的小敛礼。没有宾客,汉中王氏族人不会来这里吊唁,其余各家也不敢在此时站出来表态。得罪一个魏国皇帝就够了,何苦再得罪一个古老的世家。
  元祐在哭祭时落泪了。他所受教的礼法,不允许他在此时饮酒,因此他只能如此清醒地接受所有的悲伤,吞噬所有的仇恨。明日的朝堂上,对于王妃安葬的争论还会继续,以杜真为首的关中派坚持以王妃之礼下葬,而他的国相,上官弘,则认为此事不宜张扬过甚,还应与汉中王氏商量。
  元祐闭上了双眼,他知道,很快两人的矛盾便会成为两个世族的矛盾。毕竟,以王妃为首,出仕在凉州的汉中世族已经全面溃散,遗留下来的是大片权力的空白。而这些,终将有人来弥补,来争夺。他心爱之人的尸体,不过是世家们的垫脚石,是远在长安的皇权又一笔丰功伟绩。而承受这一切,为这一切付出种种代价,乃至于生命的,是自己与千千万万浴血而战的寒门将领、平民以及……杂胡?
  这不公平。
  元祐用衣袖拭去了眼角上最后一滴泪水,目光中唯剩黑暗与阴恻。这不公平。
  次日,元澈攻克华亭县,略阳东面最后一城如今也被拔下,与此同时,凉王暂且退兵的消息也传至崇信县。在战事已持续紧张两月的情况下,退兵一事丝毫不亚于大捷,在整个别业中传遍。
  元澈已从驻地赶回,洗沐后换了常服,前往陆昭的住处——今日午后,郎中要来复查伤口。
  “伤口几乎已恢复如初。”女郎笑了笑。
  似乎是郎中在第一次匆忙问诊之后,了解到了这个小娘子的身份与关系,这一次为陆昭察看的是郎中的女儿。
  “娘子身子骨真硬朗,以后定能长命百岁。”
  进了富贵人家看病,少不得要说几句吉祥话。带着乡音的恭维在陆昭那里并无太大受用,但确让元澈今日的心情锦上添花。打赏了父女二人后,他回到房间内,此时陆昭已在两个小丫头的服侍下重新躺下,额头上还有一丝丝水汽。可见察看伤口的时候,陆昭支撑得还是有些勉强。
  “还是很疼吧。”元澈从怀中取出帕子,将陆昭额头拭干,这些天他第一次随身带这些杂物。他擦拭的时候,仍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帘。他能感觉到,陆昭并不喜离人太近,所以他想,还是等陆昭自己愿意揭开这层纱。
  然而元澈刚要收回手,手腕却忽然附上一丝冰凉。
  “殿下。”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红纱影下的柔荑,是恰到好处的寒艳。指尖与手背上因清骨勾勒的凹凸间,流动着丰涌盛极的魅人光泽。他被她举重若轻地抓住,向内牵扯的力道,由于气力虚弱显得幻梦幻真。元澈不由自主地前倾上去,仿佛对方抓住的不是他的手腕,而是他胸口处的交领。此时此刻,只可由此,他方能印证对方的主动——是她要拉扯他进来的。
  “可不可以扶我一下。”
  逐渐贴近的面庞在红纱处戛然而止,元澈似忽从梦中惊醒。再度回神后,床榻边已垂下一片月白色的衣摆,衣摆下端伏动,是侍女在为她穿上丝履。
  她走向书案,屏退旁人,就着之前郎中开药时元澈亲自研的那半池墨汁,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用的依旧是自己婉丽锋锐的字体。
  “凉王能得逃出生天,是我兄长放走的吧?”
  “是。”并不惊讶于对方的洞若观火,元澈慢慢也走到书案前,“你兄长此战并未动凉王直属军队,只歼灭了几个世族军号,战绩也算辉煌。凉王毕竟厚待于他,我明白他的难处。其实他这么做,我也是赞同的。”
  “且不说当日他与我皆不知你已逃出,为得顾及你的性命。便是他所掌的数万军队,得到了如今的威势,也有当日凉王的提携有关。若他真下得去这死手,将凉王杀之请功,我反倒为之胆寒。”
  “但若殿下不惩戒,想必陛下那里也会施压。”她一边书写一边道,“如今殿下孤身在外,虽执掌大军,但君臣大义依旧在禁中。而执掌禁中的,殿下亲信只怕少有。若因此事徒惹陛下怀疑,被有心之人利用,在殿下出征时掌握禁中,遥控三辅,矫诏易储,那才是大患。”
  陆昭一书而就,提笔落款:“如今我兄长亦孤身在外,手握重兵,想必与殿下都不能彼此放心。即便殿下有心召回略施惩戒,搪塞禁中,只怕各自也会警惕存疑。这一封家书,就劳烦殿下找人送去,兄长必在近期面见殿下请罪。”
  文采焕然的信在交到元澈手中后,又被其覆手压回了案上。“你如今在静养,这些令人烦心的事,千万不要再多想。父皇对我,不至于如此,即便如此,我自一力承担,”
  陆昭对元澈目光略作躲避:“我为此,也不全然因殿下。兄长擅自放走凉王,若论罪,军法处死也是当得。殿下召见兄长施以惩戒,无论轻重,皆是天恩。有此大义,后续兄长才能继续为国效力。我还等着兄长封功,能沾其荣光呢。”
  “你的荣光,又何须兄长来添?”元澈忽然一脸的认真,“五月女侍中待选,你想去么?你想来东宫,和我一起么?”
  辛烈的目光愈来愈近,向前欺上的身体几欲压迫其上。微微弓起的背脊,将炽热与欲念一并拉满,带着一腔孤勇,将箭矢直发入的。他深情在睫,意图化开她的孤意在眉,但何时他才能化开那一寸冰凌?他耐心等待,然而答案不知此间何远,只觉得心口焦急而湿黏。不过是风吹云动的片刻,他终于再也拿捏不住分寸,俯首啄向鼻尖下那两片花萼。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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