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 第105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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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
  “杀——”
  人人都杀红了眼,远自江南而来的朝廷军也姑且放下了片刻前对君侯的猜忌,前锋营在漫天箭雨中拼命向前,冒死为中军撞木蹚出一条血路;守城一方亦无路可退,背靠长安坚城、即便只剩孤军也可在弹尽粮绝前再支撑数日,他们要随摄政王置之死地而后生,援兵一定就在路上,拓那汗王不会对他们见死不救——
  长夜漫漫无边,每个眨眼的瞬间都有人无谓地死去,他们举刀相向仿佛曾有宿世的冤仇、可实际却都只不过是他人争斗中素昧平生的棋子——这偌大一个天下还剩多少可堪征战的壮年男子?苍颜白发的老朽也被逼着拿起刀剑同人拼杀,直到终于流尽最后一滴血,直到终于无人问津尸陈荒野——长安终于又成为了一座不夜城,巨大的轰鸣恰似彻夜的笙歌,壮烈的烽烟便是不灭的灯火。
  没有人会在那样的时刻留意一个缓缓走向城门的人,即便他未着甲胄,只有一身寡淡素净的白衣。
  许多年了……他已有许多年不曾好好打理过自己,蓬草似的乱发遮蔽住原本英挺的面容,潦倒的酒气则是勉强为自己遮羞的工具——今日却终于得以端端正正净面束发,那一身不合时宜的龙袍也终于能够毫不留恋地脱去,世上无人能够懂得那一刻他心中感到怎样的轻盈,正似劫后余生重见天日的欢喜。
  他知道的。
  一切……都要在今天结束了。
  “陛下快走——”
  “陛下——”
  有忠心的将士在对他疾呼,大约是见他孤身走向城门唯恐他被刀剑所伤;他只笑着摆摆手,心底却因称这一声“陛下”想起已故的父皇,令和年间四海升平,也唯有盛世之君才不愧臣民这般敬重。
  ——他应该被称作“殿下”的。
  普天之下那么多人……也唯独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这样称呼他。
  “……殿下。”
  那是少年时,他们几个皇子还一同在晋国公府习剑,长安的夏日漫长炎热、国公的教导又总是十分严格,皇兄因有胸痹之症向来不会受到苛责,他却和那些方氏子弟一般被锉磨得厉害,他在宫中养尊处优,哪比得将门之子颠扑不破?常常不到一个时辰便大汗淋漓瘫倒在地,因此时常受到国公斥责、难免因失颜面而心中郁郁。
  “父亲执教固然严厉,但殿下今日饶讨得也实在不高明,”贻之很少替他说话,私下还常同他父亲一样出言挤兑,“比前日还早小两刻,如何能令父亲不生气?”
  他不满,躺在他们国公府厢房的屋顶上看星星,西都的夏夜百无一是,唯独星星瞧着比平时大些,近得仿佛一伸手便能摘下来。
  “你懂个屁——”
  他在他面前不忌说诨话,那时年纪轻,也没有后来渐生的许多隔膜。
  “你父亲就是厚此薄彼!——我皇兄日日挥两下剑就走、剩下的工夫都去寻你姐姐喝乌梅浆,他怎么就不说他?”
  贻之听言摇头,大约那时确当他是亲近的友人、与对元景元希他们没什么不同,听他提及皇兄神情又谨慎起来,说:“东宫之事不宜议论,今日在此便罢、往后殿下却切不可如此了。”
  年少轻狂岂甘屈居人下?他不领情,反嗤笑一声呛他:“我还当你们方氏与旁人有何不同,原来也不过是攀高接贵趋炎附势之辈——怎么,就因为你姐姐要嫁进东宫去,我便半句不能说嘴了?”
  当时天家与方氏婚约未结、只是人人都知东宫已对晋国公之女志在必得,他卫铮不甘心如此臂助为他人所得,或许的确生来就是野心勃勃欲问其鼎,也或许最初的最初……不过就是一点意气。
  贻之不接话了、像是打定主意不再同他说这些,他却怕他走了单剩他一个晾在屋顶,就又扭头沉了声说下去:“我只是希望你们公平些……”
  “希望你和你父亲都知道……我也已经尽力了。”
  耿耿星河欲曙天,后来想想似那般同对方彻夜长谈的机会一生也没有几次,父皇说过颍川方氏是世上最难驾驭的臣子——他们的确最为忠诚,可要在遵从之外赢得他们真正的敬意,殊为不易。
  “父亲是知道的。”
  贻之忽然开了口,他抬头看向他,那时对方右目下的小痣不像眼泪而像一颗天上星辰的落影。
  “他知殿下才干出众、他日必能为君分忧,是以方才朝督暮责倾囊相授,不愿见君虚度荒废。”
  “我也知道,”他又对他一笑,少年相识的情分永远最是明澈朗霁,“君有文武冠绝之能,却也未必偏要同人相争——为人臣者有许多能做的事,你我总能寻到当归之处。”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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