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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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言没声响,只怪这两年仍忙着改朝换代,更奇怪却是前朝换今代。太上皇霸权多年,膝下子嗣圈禁无数,死了的也不稀奇。即便今上登基,叫今日看来却是不幸居多。这时候再说太上皇顾念血亲,实在也叫人听来发笑。
  只是窦止哀的样子看起来太认真,林言不耐烦纠缠于这个话题,反问道:“师兄说有人盯着你,你追随太上皇多年,依旧不能叫他放心,还要我自己找来。他对你这样多年的忠臣都怀了警惕,更何况是我这样半路出家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陛下已经老了。”
  房中又冷下一度,炉子上咕噜噜热着酒。林言面前的杯子已经彻底冷下去,而窦止哀已经喝过不止一盅。
  叫客人这样不尽兴实在失了礼数,可窦止哀在林言跟前也从来没讲过什么礼仪。他兀自又饮下一杯,没有看林言,只平静道:“最迟不过年后。”
  冬风乍起,枯竹瑟瑟摇摆,彼此击打间如泣如诉。寒意折了脖子砍进屋里,吹皱袖摆,更使二人的脸色晦涩难明。
  “这是宫里的消息,还是你自己的揣测?”
  “我可能隐瞒,但从没蒙骗过你,是不是。”
  对面的一张面孔也作了几十年前的月亮,半边罩在影子里,是窄而扁的下弦月。低沉着船一样捱在阴影旁,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沉到底,而不规则的边缘又在某一时刻代换作淮越的矮房——这又叫人恍惚生出一点笑,好像过不多久,就能在里面听到人声嬉嚷的热闹。
  怎么舍得放开?怎么舍得叫前代的月亮又照耀到今朝?
  “我以为你对太上皇忠心耿耿,毕竟,你当年宁愿和师父决裂,也要追随太上皇的愿望。”
  “我与你不一样,你是师父养大的。自然情谊深厚,真切是师徒父子,他的不好,你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轻易抽身。”窦止哀手一扬,窗户开得更大,风却反而收敛,伏低做小着栖在近旁:“可于我而言,师父一辈子都没来过淮越,太上皇至少驻扎过北阆。”
  “我是真的高兴——”
  这一句莫名其妙,林言回神看他,窦止哀却仍然望着窗外:“当年的淮越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淮越是什么样子。我曾经做过许多设计,我替陛下收整那样多的秘闻,可我很多年都没有回到过这里,只好说这里还和很多年前一样——在你们来之前。”
  “改变真是一件难也难,容易也容易的事。”窦止哀终于收回目光,沉甸甸的,犹如实质砸在林言肩上。外面的光在这时又发改变——又绿,又橙,又金黄,许多年没人照管的竹子在这时又有了复苏的幻象。
  任何事都要有牺牲,为了最后的宏伟的愿望,为了他自己心中依稀的图景,窦止哀舍下宿儒门徒的名声,舍下唾手可得的功名。心甘情愿把自己埋没在江山的黄土,忠心耿耿的,一辈子追随着那个抗旨也要收住边城的皇子亲王。
  可他当年守下的地方却成了最先的牺牲,这一回反而是他,即便牺牲北阆也不愿让今上获得一场惨胜。
  窦止哀难得糊涂,他想不通这究竟是不是‘总会有’的牺牲。
  淮越是他的故乡,太上皇要他来,于是他来了。窦止哀没有听过北阆的寒风,但他见识过淮越的风沙。这里的每一处都不是空想,都是他曾经走过的地方。
  他真的舍得么?舍得把自己的家乡也置于险境?
  缔造这份改变的功臣之一正坐在他的对面,窦止哀却觉得他的声音似乎也同阳光一般经了层层遮掩,散碎不清。
  “师兄是担心淮越会变成下一个北阆?”
  “不,北阆当时事发突然,而淮越这时额外有方将军镇守,绝不会发生如北阆一般的惨象。且盯着我的眼睛也在盯着南方,太上皇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无论是我,还是你。”无论心中如何波澜万丈,窦止哀面上都没有一点波澜,他耸耸肩,笑道:“我是来盯着你的,太上皇要看你会不会为了旧友徇私的同时,也要看我会不会对师弟网开一面。”
  “早有预料的事,师兄若是想拿这种事做人情,未免想得太简单些。”林言没接这句话,暗想窦止哀总不会真的只是来告诉自己皇上要不行了这件事。
  “小混账......这难道不是惊天的秘闻么......”窦止哀嘟囔,酒盅空了,却也没有满上再饮。随手丢开,看着它滚落下去,那可怜的器皿就这样轻易碎在地上。他看着林言把半副残杯捡起来,碎了的瓷片也拿手帕收好拢在一旁。刹那间,窦止哀的面貌因为外面的霞光柔和片刻,又因为自身脸上的沟壑而使得柔和也像是假象:“唉,只是我这回是彻底被逐出师门,等你来年回京,还得请你替我给师父赔个不是呢。”
  “师兄若心怀不舍,还是自己去赔不是更显诚心。”林言顿一顿,又道:“即便师父不见,大师兄也会欢迎你再到府上。”
  “哪有这么容易哦......”窦止哀失笑,举起那只残杯,锐利的边缘给他的指肚割出一道口子。针尖样的血珠冒出来,又被他的另一只手指捻去。他把那只手连同杯子一起笼进袖子里,林言没有注意。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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