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49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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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臣,对不住您。”他膝盖一弯,忍不住跪她,却把她嚇得花容失色。
  柳安予忍泪仰面,冰晶顺着她的眼尾滚向下颌,“先生肯授我诗书,我已然感激不尽,何来对不住一说?此去一别,便是豺狼虎豹一路环伺,朝中不缺英才,您年事已高,竟也要受此苦楚......先生,先生啊......”她忍不住哽咽。
  “郡主的玉珠堂,开得可还好?”左相安慰似地拍拍她的头,目光慈爱,反倒闲聊似地问她。
  柳安予一愣,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稳声回话。
  “学生不辱老师尊名,明年春闱,玉珠堂定会大放光彩。”说这话时,柳安予原本清愁的眉眼也凌厉了起来,语调干脆之余,透着炽热。
  她的果敢坚毅落在左相眼里,恍惚之间,左相像是看见了正当年的自己。
  “好,好。”左相失神地呢喃着,倏然吃吃地笑了,他望向身前身后无边的雪,天地之大,人心却窄,容不下忠君卫国的人,也容不下奸诈狡黠的人,“郡主有八斗之才,颖悟绝伦。”
  但总有变数。
  从前他以为,顾淮会是那个变数。
  “是臣迂腐,这么些年,苦了郡主了。”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唇边掀起苦涩的笑,望向柳安予时疲惫的眸,带着歉意。
  听着这一句,柳安予鼻子一酸,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淌得汹涌。
  “先生。”她的声音染上哭腔,扔在风雪里,显得尤为珍重,“不走行不行啊?学生还未学完,您在京中,学生得空常去看您。”
  左相无奈摇摇头,他后退一步,将雪地踩得吱嘎作响,“郡主,臣已经没什么可教您的了。”
  他将柳安予搀起来,一师一徒,并肩站在风雪中。
  “劳郡主,再送老臣一段路罢。”左相像个老顽童,抬眉向前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逗得柳安予发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人常说,女人是水做的。左相本还不信,如今一见平日气都很少生的人物,现下竟泪珠不断,不由得叹了口气。
  “先生,您还记着吗?”柳安予垂眸忍泪,拿着手背搌了搌脸侧,强撑起一些精神,“我儿时在轩窗外听学,冬日寒冷,青荷叫我捧着手炉,说尚能驱些寒气。执笔写字时,我却嫌碍事扔了,那时的雪冷,有如今日。”
  “记着。”左相稳步走着,闻言笑了笑,心中惆怅,“您啊,性子倔,生生捱出了冻疮也不说。还是您拿着书来问,老臣才看见的。您的手,就这么大点,堪堪握笔罢了,冻得指节发僵,竟也能写那么多字。”他边说边比划着,在掌心画了个圆。
  柳安予弯唇,眉间愁绪淡了淡,“哪有那么小。”她顿了顿,陷入回忆,“您那时给我一瓶药膏,特许我进学堂里听课。屏风之后,我围着暖炉,青荷在给我抹药膏,我听着屏风那边,成玉和修常朗声回您话的声音,当时就在想。”
  “若我不是女子,先生是不是就可以如教他们般,教我。”
  风渐大,左相脊背清直,垂下眼皮,“现下呢?郡主还是这么觉着?”
  柳安予摇摇头,伸手拢起耳边被吹乱的碎发,“现在学生庆幸,是个女子。因着旁人而怪自己,是蠢事,依仗自己,而改天下,才是幸事。”雪色盈目,她睫羽揽重,却字字铿锵。
  “臣也这么觉着。”左相欣慰地笑了笑,他语重心长,借着最后这么点路,教她最后一课,“所以郡主没必要把臣看得太重。臣只是借了一颗芽给郡主,施肥、松土、浇水、剪枝,能由一颗芽能长成参天大树,全仰仗的是郡主,而非臣。”
  “皎月本就是皎月,不是因谁说了什么,就不是了。”将到城门口,他沉了沉步子停下,回首看向她,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臣这一生,笔墨为刃、口舌为剑,斩天斩地斩奸佞,臣之所学,已用尽,自认不辱圣贤书。”
  “独独,愧对郡主。”
  他合拢双臂,不等柳安予反应,躬身缓缓作揖。
  风刮在脸上,像无形的利刃刮剜着血肉,“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臣府上书房的库中,您那只雕花刻字的书案上,由镇纸压着一封书信,就当是臣给郡主补的拜师礼。”
  “臣此生,能有郡主一徒,已心满意足。”
  听着这句话,柳安予登时绷不住了。
  柳安予受着他拜,捂着嘴忍泪,凝眸听着他宛如临别的语气,心里五味杂陈。大颗大颗的晶莹落在手背,灼得她肌肤发烫。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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